1997年7月24日，河南驻马店中级法院公开审理了一起妻子谋杀丈夫案。

当法庭宣布“正式开庭，带被告刘培培上场”时，台前旁侧的一扇小门洞开，两名女警察押着一个45岁左右的女人上场，与其说“押”不如说是搀扶着。这个女人形体极为消瘦，面容苍白憔悴，头发枯黄。她像一片凋零的秋叶，被突然飏起的一阵风卷到了人们的视线中。而庭审上出现的死者生前照片却是一个身体健壮、身材魁梧、虽已年近半百依然神清气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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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和凶手对比悬殊的亮相，使场上一片嘘声。谁也不相信，这个形同骷髅、生命奄奄一息的女人会有勇气持刀刺向这个身体健壮如牛的男人……

开庭前的一天，记者曾在隔离室见到过这个女人。当记者提出：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她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非要走这么极端的一步问题时，被告刘培培低垂的眼睛突然睁大，她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大声申辩：“不，他不是我的丈夫，他在10年前已经是衣冠禽兽了，是他把我折磨成这个样子的，他没心没肝没脑没肺，他是人类的一堆拉圾，可惜我已没了力气，让他还能活到今天……

案发前刘培培是河南某杂志社的一位副编审，因患乳腺癌长期病休在家。爱人达标是驻马店某高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两人生有一男一女，男孩现在国外，女孩刚考进大学。如果不是刘培培身患绝症，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血案，街坊邻里和两方的单位会以为这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刘培培和达标相识于70年代大学校园。共同的情趣和志向，使他们人学的第二年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已。刘培培只是觉得和达标谈得来，并没有和他作进一步发展的打算，因为她那时还有一个当工人的男朋友。

这年暑期，刘培培回西安度假，男朋友来接她，在书包里偶然翻出了一张达标送的照片，背面写着：我放飞一只鸽子，他永远在你的天空。男友问：“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鸽子？”刘培培玩笑着说，是一只飞得很高很高你无法看见的鸽子。憨厚的工人老大哥心里一沉，又看看照片自叹不如，悄悄地从这场无硝烟的战场上退了下来。刘培培恨她的男朋友没有一点男人的阳刚之气，心一横，大学一毕业就把自己嫁给了达标。她那时心里就有感觉，达标可以做好朋友，不一定能做理想的丈夫。

婚后他们和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也有过一段美丽的日子，但这光阴走得太匆匆。

一年后他们有了孩子，煮饭、烧菜、洗尿片、带孩子，繁琐的家务忙得小两口抬不起头。为了逃离这琐碎的一切，达标提出了要考研究生，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家务上，不如再考个文凭。刘培培想，男人有志事业是好事应该支持。为了不影响达标考研究生的复习，他们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平房。

白天，刘培培要上班，还要赶到这头帮丈夫做饭，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刘培培顾不上尝一口，又要赶到那头给孩子喂奶。那时他们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两人工资加起来不过百来元，又要租房子，又要请保姆，还要给孩子买奶粉，常常是不到月底工资就釜底抽薪。听说多吃鱼能增强记忆，又听说多吃鲫鱼能补奶水，可是为了达标碗里天天有鱼，她只有自己一日三餐吃大白菜。

1981年，达标考上了研究生。刘培培对他更是宠爱有加。平日丈夫都是住在学校里，家中大小事全是刘培培一人独揽。从一日三餐的饭菜到每月一次的背米扛煤气罐。1982年的4月，达标在老家农村的最小一个弟弟也是母亲的遗腹子不慎失水咽了气，达标的母亲受刺激精神失常，每日每夜在那条河上喊魂，为使不再发生其它意外，达标和刘培培把母亲接到了市内。

这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刘培培在忙得打转的日子里又多了一项照顾婆婆的任务，拮据的家庭又添了一张嘴。为了给婆婆治病，她只有省吃俭用地维持着这个家，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劳累，终使她疾病缠身。

1983年，她得了肺结核，医院给她开了半年的病休假，她想爱人读书每月只拿基本工资，如果自己再一休假，这日子还不得借钱过了？她把病休单塞进了口袋照常去上班，下了班照常忙里忙外。

一年后，刘培培因肺部不适并有压痛感，到医院一检查，发现左侧乳房有肿块，幸好是良性的，随即动了手术，在家病休了一年。一年后，刘培培正欲复职，又因卵巢肿瘤取掉了妇科的整个附件。性功能的萎缩，使刘培培一夜之间成了昨日的黄花，分外憔悴。

与每况愈下的她相比，爱人达标却是青云直上。1983年他研究生毕业，1984年又出国深造了一年，1986年他被提升为科室主任，1987年又升为该研究所副所长。

家还是那个家，家里的刘培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刘培培，家里的达标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达标了。两次手术和长年的病休在家，刘培培由昔日的温情贤淑、楚楚动人的少妇变成了一个焦躁烦闷整日郁郁寡欢的黄脸婆。而昔日那个执著于事业、苦心学问的达标也变成了社会活动家。原先刘培培总是每天做好饭菜就坐在阳台上等着达标回来。儿子和女儿，总是准点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达标却是一天比一天回来晚，或者干脆就不回来，她开始变得焦虑和狂躁不安。

后来，她频频接到一个女孩子打来的找达教授的电话。她问那个女孩子是什么人？达标说那是他新带的一个研究生。

后来，她从达标身上嗅到了女人的香水味。达标解释说，这是外事活动的需要。

后来，她又从达标的公文包里发现了一串价值昂贵的珍珠项链，达标说这是一个日本朋友送的礼物，他不能收，他准备上交。

一切理由都是如此充足，冠冕堂皇，找不到一丝破绽。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得让人生出妒忌的女孩子哭诉着找上门来，说达标是一个骗子，从她那里骗取了一次次肉体的欢悦和她的青春，却始终没有兑现他的承诺。

刘培培不相信这一事实。她和达标已经两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不是感情问题而是达标的性功能问题。多次床笫实践，达标在刘培培面前已经没有了性能力。所以，她对他的种种疑虑很快就能释然，对他的经常夜不归宿也不以为然。她总想，达标对家和对她的漠不关心是因为他的工作实在太忙。她从没往深里去想他是否会有外遇，她害怕的是他在经济上出什么问题。

因此，她从容地对那个哭诉的女孩子说：“你说老达其它方面的问题我不打保票，你说和老达有性关系，不怕你笑话，他在几年前就阳萎了，这事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

“你说你的丈夫没有性能力！好，我让你看看，这是什么！”女孩子拿出了一家妇产科医院的证明。由于多次堕胎，这个女孩子的子宫受损，由此带来输卵管发炎、宫腔粘连，最后不得不切除整个子宫。女孩子说造成她多次堕胎的正是刘培培的丈夫达标。女孩子说着又出示了另一张手术前家属的签字。“达标”两字白纸黑字印在纸上，那是她熟悉的字体。

刘培培像被人击中了咽喉，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抬起头，她看见了那女孩子脖子上挂着的那串“要上交”的珍珠项链，她相信了这一切。

达标回来了，刘培培把女孩子留下的“罪证”复印件放在桌子上，这时的达标再也为自己找不到一句辩词了，他跪在地上小鸡啄米般全没了人样。

他痛哭流涕地说，他是想维护这个家才决定不和那个女孩子“走私”下去的。刘培培想既然他还恋着这份情，打落的牙齿只有咽进肚子了，家丑不可外扬啊。

她拿出2万元给那个女孩子以求息事宁人。女孩子本想大闹一场，没想到同是受害者的刘培培为了保全这个家和达标的声誉如此忍辱负重，低声相求，于是她亦无心恋战，拿了这2万元，从此销声匿迹。

刘培培期望自己如此大义能够换来达标以后的感情。

1994年10月，刘培培的右胸右侧又摸到了肿块。她以为撑过了这么多年不再复发的肿瘤在她的体内已经灭绝，当切片结果出来，她不得不做掉她的另一只。

手术做了4个多小时，下午6点，护士从手术室将她推出来时却找不到病人的家属。手术后的刘培培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16个小时无家人问津（她的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女儿正在参加全市的高中数学竞赛）。她想喝口水，护士帮她倒好了凉在边上她都无法去喝，到第二天上午，达标才来探房，呵出的气还散发着隔夜的酒味。

刘培培说，我如果死在床上也没有人来收尸。

达标说还不至于。又说，我给你请个保姆吧。达标从劳务市场领来了一个小阿姨专门在医院照顾刘培培。两个月后，刘培培出院，小阿姨留在刘培培家继续照顾她。刘培培家有3室2厅，小保姆和女儿住一间，刘培培和达标各一间。

1995年开春，女儿学校军训，凡参加军训的学生一律要求住在学校，女儿将铺盖卷到了学校，小屋留下小保姆一人。

一天晚上，刘培培起来解手，发现爱人的房门半掩着，她想帮他带上，忽然发现被子是掀开的，床上没人，只一刹那，她意识到了什么，血涌到心口，她一步推开女儿的房门，达标“噌”的一下从小保姆床上弹起，冲下床赶紧捂住刘培培的嘴，他怕她喊起来。

第二天，达标以出差为名赶紧逃离了家。刘培培没有追究小保姆一个字，她想是自己的丈夫跑到人家的房间，罪孽之人完全是达标。刘培培放走了小保姆，还付了她半个月的工资。

小保姆走后，家中的事又落在了病休在家的刘培培身上，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请来在乡下的小侄女帮忙。

1997年4月，刘培培的癌细胞已转移到骨髓，巨大的疼痛使她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17岁的小侄女一直守护在身边。这天，小侄女看刘培培睡觉后就急急忙忙回家想洗个澡再拿几件换洗衣服。回去后，她以为家里没人，进卫生间时房门未顾上栓。

谁知达标这时却在房间休息，他听到卫生间“哗哗”的水声，邪念再生。当小侄女淋湿了身子准备打香皂时，达标冷不丁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无法遮掩的身体，接着伸出邪恶的手……小侄女大叫一声，急中生智将手上的肥皂泡沫使劲往他眼睛上一抹，赶紧逃离卫生间。她拴上自己的房门，急忙穿上衣服从窗口悄悄地逃了出去。

小侄女一口气跑到医院，她原想忍着不说出这一切，可是一看见刘培培，眼泪就禁不住叭嗒叭嗒掉下来了……

刘培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一次又一次为他包揽着这些丑事，用一次又一次的宽容和诚意唤起他良心的回归，等待着他的悔改，然而，他的坏水如同她身体内的癌细胞一样，已经深入骨髓了。刘培培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了，留下达标将多一个祸害，她不能再让达标给儿女脸上抹黑，她要把这个罪孽一同带走。

为了不连累小侄女，她给了小侄女1000元让她尽快买这两天的火车票回老家。

4月25日，她让同房病人的家属买了一把长柄的水果刀。

4月26日，她向医院要求换一个单间病房。

4月28日，她从210病房调到了特别护理的单间病房。

4月29日晚8时，她请护士给达标打BP机让他过来。晚上9点45分，达标来看刘培培了。刘培培佯装着要吃药让达标扶起她，达标倒了一杯水，弯下身子准备把刘培培扶起来，就在这时，刘培培藏在被单下的左手突然拔出一柄尖刀猛地刺向达标的腹部，达标“哇”的一声捂着肚子踉跄着跑出了病房……

刘培培原想用刀结束了达标再结束自己，没想到达标带着肚子上的刀逃了出去。刘培培捅了达标肚子的一刀，伤及了肝脏引起大出血。最终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刘培培因故意杀人罪被依法逮捕。

1997年7月25日，法院宣判了此案：刘培培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十三年，因身患绝症，暂予监外执行。

而此时的刘培培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

写完了这篇文章，心里非常不平静。文中的达标道德败坏受到惩罚天经地义，但刘培培的所作所为却不可取，一则她不该一次又一次地一味为丈夫捂“丑”，二则她更不应该以恶制恶，而应该学会用正当的手段保护自己。

（因可理解原因，文中人名均为化名）